他那天是蹦蹦跳跳着来找我的。见到我,他依旧挂着迷人的微笑,对我亲切地叫了一声“姐姐”。

他比我小五岁,我在上大学,而他在上初中。他应该是很崇拜我,从小便是如此。和邻居家的小伙伴吹牛的时候总是以为他的姐姐无所不能。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假装嗔怪地说:“你呀!能不能成熟一点,都上初中了!”他却只是嘿嘿一笑:“阿绿,你会一直保护我,所以我可以不用长大对不对?“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他轻轻拍掉我的手然后扭着我去吃冰淇淋。

他一定是上天给我们一家人的宝藏吧,虽然爸妈与他相处不过几年,这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他小学的时候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我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个新的足球那天他高兴地跳起来搂着我的脖子,看到他满足的时候我总是很快乐。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撕开冰淇淋的包装,望着手上粉色的草莓冰淇淋,突然转过头来一脸轻松地问我:“绿子,听说——你在夜店做兼职?”我有点失措,一时间竟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看着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明亮的眼眸里最后一丝跳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那是我见过的,他最严肃的一次。

可能,也是他对我最失望的一次。在十多年前爸妈悄悄离开家的那个清晨,他脸上挂着眼泪和鼻涕跑过来找我,瞳孔里满是不安。我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向他保证我会一直陪着他长大。所以后来很多次和邻居小孩发生争执的时候他都会把我搬出来,他知道我可以帮他摆平一切。可是我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哭,也不敢在别人面前示弱,无论别人说得有多么难听,我都会若无其事地拉着他的小手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

那个时候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小孩愿意和他玩。他经常在学校里踢球踢到天黑才回家,而我就在厨房里煮好小米粥,斜靠在窗前等他回来。有时候望着渐渐消逝的夕阳我会忍不住轻声唱歌,就像在他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不需要去考虑这么做的意义,他就是全部生活的意义。

而他喜欢下雨天,常常在夏日暴雨来临的时候脱掉衣服去雨中玩耍,无论在做什么他都会大喊一句“下雨了我要去看雨了姐姐”。在他躺在小床上喝生姜水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下雨天。他说:“人类太肮脏了。”

他的眼睛里大概是揉不得沙子。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虽然你只是做着端茶递水的工作,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别的地方?”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未设想过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其实也只是一个在客人面前陪笑的软蛋罢了。为什么会一直呆在那,非要有一个原因的话,只是因为那里的小费更高,这十几年来除了靠远房亲戚微弱的接济之外,我不得不去做不同的兼职来维持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家。

“你不知道班里的人怎样中伤我……”他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了。

“委屈你了。”我第一次面无表情地回他的话。

那便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因为第二天绿子被夜场里的醉汉失手打死,他们直接处理掉了尸体,而我作为他的弟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断地站在她的角度来回忆我们最后一次的对话,我尝试着去理解她,去感受她的痛苦,去包容她,我忘不了在我追问她时她的眼神,明亮的眸子里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

那天分别的时候他塞给我一本杂志,里面有一页被小心地折了起来,我翻开看,是绿子写的诗:


沉睡在黑夜里,

你是一束黯然盛放的花朵,

应和着我的歌声,轻轻

歌声与梦都是你飞驰的年少。


睡梦中独自梦呓,

把它们藏在你的诗里,

像是午后慵懒的清风,淡淡

吹来二月和煦的暖阳和记忆。


梦醒时已是黎明,

你伴着朝霞翩翩起舞,

鲜活地生长在我的目光中,缓缓

你是跳动的火焰,

你是黑暗中晕开的光明。


“我从来不觉得我心理有任何疾病,以上就是我要说的了,邹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