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走不可?”

杰听完了我的话之后和我一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但是打破沉默的还是他。

这个和我一样大的年轻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老练了许多。他迎刃有余地在来喝酒的不同身份的人之间游走,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也会变得斤斤计较,但是永远能准确地说出对方的心理价位。

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确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和他聚一聚,看看他的酒吧到底有没有那么红火,也许,只是为了一个原本就很飘渺的不确定因素。

大四那年毕业聚餐的时候,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在KTV的时候我搂住许幼的肩膀,她仍然像是毫无反应地继续唱她的歌,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说。一直到后来我离开这里很久之后,杰才在QQ上告诉我,那晚我搂着许幼的肩膀,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里,看着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帮我说点什么。

用他的话来说,人总是要自我救赎的。

毕业别离后,许幼去了沿海的一家高端杂志社做美食编辑,去过很多地方,品尝过很多美食,写过很多人文风情。我偶尔在报刊亭翻到他们的杂志,看到她写的文以及配上的精美的照片都只是黯然放下。

这几年来我们之间仍然没有联系,她也只是偶尔在空间里发表一些去过的地方和当时的感受,我的空间里从来没有她的足迹。

就这样保持到前面几天,杰发消息给我说,许幼回来了,好像是要做一期关于我们学校的美食品评,她的第一站也是杰的酒吧。越来越多的时候,当我们回到母校却完全失去了那种归属感的时候,杰的酒吧往往是我们能想到的第一个港湾。

杰给她调好酒,打趣地问她是不是要专门来采访他这个“南科第一调酒师”。许幼摘下墨镜冲他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并不是很明确的答复,于是杰也就笑笑然后继续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单位正好要放五天的假,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杰。这几天和杰挤在他狭小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要喝掉好多罐啤酒,有时候聊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才斜躺在床上昏昏睡去。而我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大学的生活和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对于许幼,我们都只字未提。

我问杰是否满意他现在的生活,他只是告诉我,每天都有很多时间可以睡觉,醒来觉得无聊了便可以看看书,再晚一点就去酒吧准备营业,生活有一点单调,所以他想养一只猫。关于猫,我们也争论了猫的属性到底是骄傲还是黏人,他说猫当然是黏人的啊,不然他养猫干嘛,我却认为,猫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高冷的。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把我看得心慌起来。他说,其实没有人能够给猫下定义,因为它们有不同于我们的世界,所有认为猫会因自己的血统而觉得高贵的想法都是极不负责任的。那是杰第一次跟我说起这么复杂的话。在大学的时候杰只是一个生活和想法都很简单的年轻人,所以他才会羡慕我那一点点并不是很突出的“哲学思辨”。

关于许幼,他们都知道我大学四年都被这个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许幼拒绝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其实说到底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到现在我告诉杰说,我要走了,假期马上就结束了,杰却反问我:“非走不可?”

我不知道他这样问我的含义是什么,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他,我还要回去工作,要养活我的父母和以后可能会有的家人。

他却笑我是真的不再年轻了,我哈哈大笑,说出了一句我现在想来会后悔的话:“那么你呢,杰,你年轻过吗?”

就这样,我们一直沉默到了天边泛白,谁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那句话可能伤害了杰的自尊心,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无比敏感的人,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恰当地回应他那句话。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抱着吉他把许幼约出来给她弹我最新学会的曲子,也在教学楼的楼顶花了三天多的时间为她涂了一整面墙的涂鸦,还在她喝醉的时候翻出宿舍去外面找她,我的爱意就这么多,我年轻的岁月也只有这么多,毫无保留地给你了,但是却得不到你的任何回应,我只会不停衰老,而衰老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所以即使你在我心里占据了太久的时间,我仍然无法像年轻时候那样热烈地去爱你。

这也许就是我真正“非走不可”的原因。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也没有永恒不变的得不到回应的爱意。

我走的那天,杰到火车站送我,我们在车站外面拥抱,他也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然后才说出来,许幼仍然还在那里。

我拍拍他的肩膀:“杰,我可能说过一些话,在不经意间就伤害了你……”

杰却笑得很自然:“这些,我都懂。”

下动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杰发来的短信:

“上校,马孔多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