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到重庆避暑!”

鼠脱掉外套,从航站楼出来的时候似乎就感受到了那股热浪。他把包向我丢过来,像是受到欺骗一样:“我信你个鬼,重庆嫩个热!”

“比刚果还热吗?”

他点点头:“飞机上播报室外温度的时候我还不信。”

鼠在半个月前就告诉我他要回来的消息,言语中多少有些兴奋,但却对回来的原因闭口不提。杰的酒吧似乎越热生意越好,常常凌晨三四点才打烊,回到家便倒头睡去。

和鼠一起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淡淡的凉意涌来,瞬间就被室外的热浪吞噬。酒吧里到处坐满了人,杰和另一个服务生在吧台忙碌着,直到我们走上前去。

看见鼠,杰的脸上涌现出灿烂的笑容,示意我们在吧台前先坐,然后递过来两支啤酒。他越来越像一个大人了,忙碌的时候眼神坚毅,一丝不苟。鼠嬉皮笑脸地打趣:“生意不错啊,杰老板!”

“还将就。”杰耸耸肩,笑着说,“不过你看这样子,确实走不开去机场接你。”

鼠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接着就拿起啤酒,和我的轻轻一碰,猛灌了几大口,打出一个长长的嗝,黝黑的脸上又绽出笑容。

“你有点不对劲。”我盯着他。

“怎么了?”

“三月份才回来过,半年不到怎么又回来了,并且——在井下怎么会晒黑?”

“钱不好挣咯,五月份开始井下就没活了,然后跟着我叔去跑货。”

他还是没说这次回来的原因。我想,必不可能是没活干所以才回国。

看我没接话,他吞下口中的啤酒,反过来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马马虎虎。”我拿着酒瓶,盯着杰,视线却失了焦,只有满目的酒柜和各式各样的酒,这布局多少有点像我们单位图书馆的书架。

“就是太忙了。”像是自言自语,但鼠还是听到了。

得知我今天去机场接鼠,杰要我先去他那,跟他一起逛逛学校。大中午烈日当空,连一阵风都没有,校门口也见不到几个人。杰熟练地掏出烟递给保安,再帮他点上,嘴里絮叨着:“大哥,我们以前都是这学校的,他好多年没回来看看了……”

大概是因为高温,学校还没开学,也或者是杰的人情世故,保安没有为难,爽快地挥挥手,示意我们进去。沿着宽阔的大路走进学校,那座大山缓缓向我们挪动,山色黛青,却没有了当年的生机,那种发黑的青更像是一个无人探寻的黑洞,装着越来越多数不清的思绪。

从山底爬上去后,我满头大汗,甚至有些气喘吁吁。杰拍了拍我的背,开玩笑说:“这么快就老了?”

我将瓶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一手抹掉额头的大汗:“不瞒你说,我去体检的时候医生问我喝不喝酒。”

“你喝的酒还少了?以往哪一年夏天不是用啤酒泡着!”

“可我今年真没怎么喝了,碳酸饮料也不买。医生说我有轻度脂肪肝。”

“喝酒导致的?”

“那倒也不是,大概率还是坐久了。”我摇摇头,“这工作,你知道的。”

和杰走到食堂外面的时候,几个年轻的女孩从楼上走下来,大概是提前返校的学生。她们穿着宽松的T恤,牛仔短裤,扎着乌黑的头发,撑着伞快步走过。

“年轻真好!”我不由感叹。

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每年都能看到年轻的大学生来实习,一两个月后就离开。年复一年,我明显发觉自己在变老,也偶尔会想起我二十岁的时候,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过着炽热而又真实的生活。把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在一起,怎么也凑不出我完整的青春。像是用不牢固的胶水粘贴的镜子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掉,镜子里的人啊物啊变得面目全非。

“就是太忙了,甚至没有空闲时间坐下来想想以前的生活。”我望着鼠,他正掏出打火机点燃嘴里的香烟。

“所以说长大了嘛!”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中午,吃完饭躺在凉席上,摇着蒲扇,别说什么紧急的事情,心里就是连一点儿挂念都没有,只是摇着蒲扇。现在才知道,那一刻的悠闲,是此后十余年再也没有过的时光。

“所以你为什么回来?”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我眉头紧皱,“结婚?”

“结脑壳昏!”他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还记得你七月份写的那篇日志吗,羊?”

“哪篇?”

“就是那个什么希望生活不要那么忙碌,希望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晚霞染红天空的时候,或者星空璀璨的时候,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驻足欣赏,因为生活不只有学习或者工作。你希望洒在我们脸上的不只是光,还可以有那么一丢丢诗意。”

“噢!想起来了。”

“可是谁不忙呢,你看杰,看看我,看看你自己。”

我一时有些语塞,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没办法反驳的。可是生活就像是一趟锈迹斑斑的列车,昼夜不息地行驶,无法让人静下心来想,生活终将归于何处。特别迷茫的时候,我和梁教授去了一趟悟惑寺,本以为静静坐在寺院里就能想明白生活中的一切苦恼和无奈,但直到太阳渐渐落山,水面泛起微微的波光,我还是不知道这种浑浑噩噩半睡半醒的梦何时才会结束。

“可是鼠……我们一生都无法摆脱么,像一辆不知疲倦的列车?”

“别去思考生活的意义。如果你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那你永远不会生活。”

鼠再次拿起啤酒,歪着头沉思了片刻,

“加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