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暗淡的月色透过窗户斜照在墙角,白墙上,斑驳的痕迹若隐若现。

他从床上坐起来,烦闷地揉揉头发,终于逃离了那个冷寂又真实的梦境。

他努力回想细节,试图一点一点拼凑出完整的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哭腔,他也分不清那是委屈还是恐惧。为什么要这样?好像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不可能说服她,也很难说服自己。

他想,那是2018年的九月,天气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热。迎着清晨的风,头发湿漉漉的从宾馆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是恨她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心那么快,上一秒还相濡以沫,下一秒突然就凝滞了。她冷漠地推开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说:“我不爱你了。”

他愣愣地靠着衣柜,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为什么?

他们在一起八个月,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每一天的空气都是甜的。互道晚安之后脑海里想的是她,早晨醒来脑海里还是她,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梦见过她。

他坐在床上,从枕边摸索出打火机,按下,火焰跳动起来,映照着房间散落一地的东西。点燃烟之后,一切又都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点儿红晕的微光,像呼吸一样,起,伏。

他终于可以梦见她了。吐出烟雾的时候,却不自觉在苦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梦中她歇斯底里叫喊。

他嘴角嚅动,欲言又止。看着眼前的她,身着一条白色的长裙,绑着小小的马尾,睁大眼睛瞪着他,汗水从脖子上往下掉,慢慢洇湿了裙子的领口。刚认识她的时候不是这样,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穿着一件浅棕色的风衣,系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头发被围巾顶着,显得更蓬松和飘逸。刚出炉的烤红薯在她的手里翻来覆去,她缩着头,跺着脚,在公交车站台等待404。

好在那个冬天并不漫长,仅仅过了几天,看见她右手食指的戒指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前去搭讪。

“烤红薯好吃吗?”

她转过头,愣了一瞬间,很快礼貌地笑着回应:“暖和!”

大抵是因为寒风,她的脸蛋有些微红,笑的时候,又是那么精致。那一刻,用老套的“坠入爱河”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即便是干冷的冬天,河面依然冒着热气,即便只是一句回应,他也觉得温暖无比。

“要去走走吗?”在第很多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嗯?”她的眼神有些疑惑,“去哪?”

“去哪都行。”

那一天上班他们都迟到了,好在领导都没说什么。此后的日子越来越有默契,他们开始约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吹江边的晚风,一起在宽阔的体育场散步。

他问:“你吃大白兔奶糖吗?”

她点头,然后感受到他从背后抱住她,把糖塞进了她衣服的口袋里。

天气很快就变暖和了。

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想不明白自己在梦里居然也能回想起来那么多的往事。通常来说,梦的即时性很强,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创设背景,然后才行动。

在梦中回忆的时候,他的脸上泛出微笑,但很快就被她的挣扎打断。他检查了绳子,绑的结很牢固。他爱怜地用手背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他们对视,一个眼神愤怒,一个眼神不甘。

“为什么?”

“就是不爱了,没有对错。”她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他。

“我要你……永远不能离开我,永远……”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说出这句话。

“羊,怎么一睡醒又抽烟啊?”

在他发愣的时候,她推开门走了进来,闻到满屋子的烟味,皱起眉头。

他张开手臂示意要拥抱,她的眉头舒展开,蹦蹦跳跳地小跑过去扑在他的怀里。

“永远不要离开我……”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像个孩子一样委屈。

她拍拍他的背:“想什么呢!赶快把烟戒了,好好备孕哈!”

他更用力地抱着她:“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什么啦?”

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刚才做的梦,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哪能说出那么扫兴的话来破坏这一刻的幸福呢?

隐约听见斥责:你以为不说话我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吓得一激灵,床开始塌陷,房子也开始塌陷,怀里的她依然紧紧抱着他,和他一起往下坠,坠入冰冷的河水中。

梦境也坍塌了。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对面坐着的警察,又看了看手中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