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打印机
书房里,电脑屏幕上空白的文档,只有光标在不断闪烁。
我抱膝坐在椅子上,台灯斜照过来,手中将要燃尽的烟头散发着迷雾,直到它被按在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气,终于熄灭。
我已经好久写不出稿子了,编辑一直在催。他的言语中也满是无奈:“羊老师,求求你了,收拾好心情搬砖吧!”
呲——呲呲——呲,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打印机很快送出了一张纸。我抽出来,纸正中间写着:
不要回头!
我不解地回过头,暗灰的墙面上只有我被灯光拉斜的身影,此外一片寂静。
我丢掉纸张,没有在意,又重新点燃一支烟。点开编辑发来的征稿启示,题材要悬疑短篇。可是近几个月来,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乏味,每天除了吃和睡,只剩下呆坐在沙发上难以言喻的孤独。这种枯燥且冰冷的生活,让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更何况是写小说。
我掐掉烟,准备去冰箱再拿一瓶酒。此时,打印机又突然启动,纸上写着一样的话,但是字号明显更大,更醒目:
不要回头!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连上了我家的 WIFI 搞出的恶作剧。但是打开路由器后台,没有看到一个陌生的设备连接。排查电脑,没发现可疑的进程,打印队列也是一片空白。我端坐起来,盯着打印机。
又是一阵响动,打印机开始吐出更多的纸,纸上仍是同一句话,但是字号一次比一次大。我慌忙起身,一把扯掉它的网线,苟延残喘后,它终于停了下来。
在我以为事情解决的时候,它又悄悄响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更密集的声响。纸张上逐渐呈现一张三花猫的照片,它正对镜头趴着,原应精致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笑容。照片下面有一句话:
别再挣扎。
我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这台打印机了。当初和一本三流杂志签约的时候,对方编辑执意要送给我一台。我很不解地问:“你们只接纸质稿么?”
“电子稿就行,您邮件发给我。”
“那这是?”
“有一天您和我们都会用得上的!”发来这句话之后,编辑就把话题转移到其它的签约福利上了。虽然我不是知名作家,但是对这些听起来高大上的所谓福利根本不屑一顾。我只在意每期要更几篇,每千字我能拿到多少钱。
絮叨完毕,对方发来电子合同链接。我核对了一下此前口头约定的报酬是否有误,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打印机刚到的时候,为了测试打印是否正常,我把自己曾写过的诗全部打印了一份,用长尾夹整理起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书桌柜子里——其实这样做毫无意义,因为电子档存储起来方便得多,也不用担心丢失。
在收到打印机不久后,杂志社就给我换了一位编辑,此后的半年我几乎也没再用过这台机器。此前那个小伙子很有礼貌,每次交稿给他,他都会回复“您辛苦了”。而新编辑给人的感觉更老成和冷淡,除了催稿的时候,沟通时他的回复永远只有几个字,收到稿子也只会回两个字母:OK!
“您还能联系到此前和我对接的编辑吗?”我无法理解这种诡异,只得询问我的编辑。
“联系不上。”依旧是冷冰冰的答复。
“这台打印机,莫名其面吐出一些纸张……”
“您拔插头。”
我迅速拔掉打印机的插头,看着LED屏幕逐渐熄灭,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厨房走去。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间,我灵光乍现——难怪年轻编辑会说用得上!
我匆忙回到电脑前,在标题栏打出“诡异打印机”,正构思怎么开头的时候,打印机里又飘出一张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面对你的恐惧。
我闭上眼睛开始思索。可是我哪有什么恐惧呢?每晚夜幕降临后,除了写东西,我连台灯都不会开。夜色笼罩着我的房间,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惧怕黑暗,一想到那时候总会幻想鬼神都觉得可笑。今晚,打印机莫名其妙吐出一些纸张,上面印着毫无来由的话,我依然不感到恐惧,只是不理解罢了。
就像我不理解人为什么总是会沉湎于过去,越想甩掉,它们就缠绕得越紧。我在宽慰朋友的时候坦然说出“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这样唯心的话,也能坦然接受别人对我说出类似的话语。可在我一个人去面对这种困境的时候,又往往不知道怎样走出来。所以我又常常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孤独罢了,感受孤独等于真切地活着。
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位医生。她帮我调整了座椅靠背,使我正对她电脑桌上的打印机。
“人常常会有一些奇怪的设想。”她在对面坐定,一边说一边在键盘上敲击。
“什么意思?”
“像你这种二十几岁没有工作的人,常常会幻想自己是一名作家。”
“为什么非得是作家?”
“大概是作家更有迷惑性吧!”她顿了顿,“刚才的心理催眠很有效,你今年经历过感情问题?”
我不置可否。虽然是主动预约,但和心理医生对话时我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那些难以启齿的沉重被我用其它的虚构事件代替,为了加深她的印象,我特意强调了好几次:那年我只是想吃一次自己的生日蛋糕而已。
她轻声叹息,或许是看穿我在尝试欺骗,但她并不想深究。把打印出来的报告单交给我的时候,她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人可以放不下过去,但不能不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