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碗筷,微信电话响起,是鼠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在天台上,背后是一片低矮的民房,看起来天气不错,日照当空。虽然有一把遮阳伞,他站在荫蔽处,正悠闲地喝着啤酒。一大口灌下去,锁骨跳动,余光瞥见我接通了电话,瞬间从咧嘴绽开笑容。

“最近还好吗?”

“万幸!包工联系了安保,现在我们已经转移到了科卢韦齐。”他举着手机往四周扫视了一圈,镜头又定格在他瘦削的脸上,他的头发凌乱,脸上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干净,黝黑的肌肤和深陷的眼窝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

“目前安全吗?”我心疼,又歉疚上次没能关心他的处境。

“刚填完大使馆发的务工人员信息,不知道会不会安排撤侨,现在每天期待的就是战火不要烧过来。”他顿了顿,又喝了一口啤酒,把易拉罐丢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挣不挣钱无所谓了,你懂的,活着才重要。”

听到鼠又一次跟我感叹,回想起我生活在自己和平安定的国家似乎从未考虑过这回事,也没有过特别的感受,一时间心里又心疼起不远万里去挣钱的鼠。上大学时我们在一个宿舍,我,鼠和杰,从未对活着有过什么深刻的想法。那些青春岁月里的敏感,自卑以及对未来的迷茫都已烟消云散,被时光早早抛在脑后。

“杰给你打电话了吗?”鼠突然问我。

“嗯?”我有些疑惑,从去年十月和杰闹掰,到现在已有近半年不曾联系。

“他前阵子也给我打过电话,大概是在你去南天湖看雪后不久,我和他聊到了你。”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我们仨都毕业这么久了,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终于有一个自己的家庭。当他为前任嫁人这种事感到痛苦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我依然对去年十一那天的事感到有些烦闷,但仔细一想,我对杰还是太苛刻了。

上大学时他在一次喝醉后搂着我和鼠痛哭,他从小没有父母,顽强的靠着自己和社会的帮助一点点长大。甚至在临近毕业时,我所抱怨的父母的安排,在杰看来也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温暖。我无法将自己带入进去换位思考,像他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坚韧,背地里一定捂着被子偷偷哭过好多回吧。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怀,长大后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接纳和喜欢他的女孩子,得知对方要嫁人后,内心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呢?

“不要对杰太苛刻啦!你知道的,在他看来,他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以任何一点温暖的消逝都会带走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我知道,鼠。”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并没有比杰快乐多少。那时候我也曾沉湎于对过往的怀念中无法自拔,越是想要尽快逃出去,越是容易让人觉得轻浮。直到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回忆的时候,又失去了向往美好未来的冲动——假设未来是美好的。

“你最近如何?”鼠丢掉烟头,眯起眼睛又盯着我,“原来国内天都黑了啊!”

“老样子,假期结束,又开始连轴转忙碌起来,我依然羡慕朝九晚五的工作。”我切换镜头,对准窗外的夜景,好在有周末,可以稍微停下来欣赏一下窗外的万家灯火。

“可曾遇到有意思的人?”

“哪个意思?”

鼠哈哈大笑起来:“有趣的人!嗯……我知道你已经对爱情不抱希望了,即使心动,也没有勇气去表露出来。”

“要是工作不会占据生活的大多数时间,我倒是愿意去认识一些有意思的人,一起去听演出,吃美食,看遍世界的大好河山!”

“你说,这会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新的梦想吗,和二十岁时的梦想相比,看起来再平凡不过,却好像更难去实现了。就像你曾说的那样,买房子可比结婚简单多了。”

我沉默,虽然鼠和我生活在不同的国家,接触的人群各不相同,生活上也有时差,但是他每一次和我说的话,都能很轻易引起我的共鸣,因此我也常常会哑口无言。

我看着在国外无处安定的鼠,他看着我在国内每天都能见到的万家灯火,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两个都在漂泊的灵魂面面相觑,最终把话题谈得沉重。

“那也像你说的那样,得先活着。鼠,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