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迁
杰是凌晨的时候突然决定休业并驱车100多公里来找我的。
许久没见,他的脸庞比以前黝黑了许多,并且生出了隐约可见的络腮胡。在地下车库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车旁抽烟,听见我叫他,便丢掉烟头向我走来,用孔武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抱着我。
以前我总觉得只有我这样的人会突然神经质的去做一件毫无规划的事,但是当杰在高速路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才像是顿悟一样,原来很多人都会有这样一些没有来由的情绪,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不同以往的杰。
我们面对面坐在大排档,桌上摆着两只泛着白色泡沫的酒杯。这似乎是我们见面永恒不变的主题,总要有酒,有些话才能开口说出来。
“上次鼠回来,没有告诉你?”我举着杯子和他轻轻一碰。
他有些惊讶,但随即淡然下来,只是轻轻说了两个字,然后我们的话题便沉默在缭绕的烟雾中。总有些话,只要有酒就会被说出来,所以我一点也不心急,他来找我,肯定不会什么也不说。
“羊,你以前有真正为什么东西难过吗?”他只是顿了顿,“不是指年少时候的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
“难过的时候挺多的,但是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
“唔……比如贫穷?”他的表情像是难以置信。
是不是他的酒吧经营出了什么问题,我想问,但是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在很久之前,我写到过,杰说他非常羡慕我和鼠,有人替我们指路,而他无父无母,生活全是靠自己摸石头过河,大学所学的工商管理,开酒吧一点也用不上那玩意。
“很累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他。但是没有人陪伴的挣扎的确会很累。
“老话说,三十而立,我已经二十八了,仍然不知道会怎样去迎接所谓的而立之年。二十多年,我有时候会偷偷抹眼泪,但是只有在我面对社会,去独当一面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贫穷和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卑。”他盯着手里的空酒杯,讲这番话的时候并未抬头看过我一眼。
“偶尔会觉得累,不是因为客人多,而是对生活无望的时候。”
我递过去一支烟,没有说话,因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对话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向来以为我宽慰别人很有一套,而我经历的不比杰更多,所以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跟他对话。要知道,四十不惑,很少有人能在经历种种苦难以前把生活过得通透。
但我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见我没有回话,杰开始跟我聊起近况。我大概知道了他此行的缘由,新冠肺炎疫情使他的酒吧停业了将近四个月,重新营业以来生意大不如前,但是店面租金和房租却一样没少。
“像你们这种职业就很棒了,无论风雨,哈——”他长叹了一声,便眯着眼睛,像是满足一样。
“杰,你现在有多少存款?”
他顿了顿:“大概六万吧。”
“那你何必羡慕我呢,工作三年,我只存了两万不到。”
“什么东西都可以量化吗?”
“莫非你不是为贫穷而难过?”我笑了笑。
“可是你什么都有了,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而我,却不知道奔头在哪。”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笑着替我把酒满上,脸色红润,却又不太恰当,但好歹像是一颗黑里透红的桃。
“其实大家都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这大概就是命,走一步看一步的后果往往是对生活不太满意。”
上次鼠来找我,带着他的妻子,他也跟我说,到了这个年纪还在漂泊,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该怎么去改变呢,越是稳定的生活越让人变得害怕改变,我们所有的犹豫,退让和妥协都是因为贫穷。在独当一面以前对未来有过无数的憧憬,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结果像是得偿所愿,我们所接受的,都是因为不够优秀带来的隐疾。
“干杯!”
客卧里传来杰一阵一阵的鼾声,可是我却坐在阳台前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生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才能让人满意,追求自由自在的浪漫还是脚踏实地的平凡,我也不懂,我的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而已。可是这三分之一的人生逐渐让我变成一个越来越不敢做梦的人,如果说最明亮的光明是白昼,那也还有一半的时间我在思考,在回想,在期待,惟愿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不要频频回首。而我还是无法找到答案。这就是人生么,碌碌半生的挣扎,等待一个预设的结果?
其实杰还没有车,他也没来找我,只是我好久没有和他聊天了。在这种时候,我想要和他说说话,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