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老白掏出手机,解锁,黝黑的脸上瞬间晕开一阵笑意。他丢掉手中的美工刀,拇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舞,锁屏,手机揣回兜里。弯腰拾起美工刀,“唰”地一下划开纸箱上的胶带。

老白姓白,肤色却黝黑发亮,尤其在烈日炎炎的夏季。顶着一头极短的头发,像刚还俗不久,新茬才冒出头。

搭档老李,也是他的师父。两年朝夕共事,师徒俩默契得如同一个人。通常一进客户家门,无需言语便分头行动。老白手脚麻利地拆解室外机包装,老李则熟练地给室内机接驳铜管,再一圈圈缠上厚厚的保温胶带。

这边胶带刚缠妥,那边老白已稳稳提起沉重的室外机,碎步小跑到安装房间,轻轻放下,抬脚踩了上去。他抽出水平仪在墙上比划,另一只手将挂板按在墙上,然后两腿夹住水平仪,腾出手从裤兜里摸出手锤,取下咬在嘴角的钉子,“咚咚咚”几声脆响,挂板便牢牢钉在墙面上。

老李抱着室内机走来。老白抓起铜管的另一端,瞄准墙上预留的孔洞,用力往里推送。窗外大风呼啸,呜咽作响,孔洞里被风卷起的灰尘扑面而来,老白下意识地偏头眯紧双眼。

师徒俩并非完全不说话。老白一边奋力塞着有些发涩的铜管,一边提高嗓门问:“师父,按你们这儿的规矩,彩礼一般得多少才像样……再往我这边靠靠。”老李扛着内机,向前挪步回应。铜管塞进去大半时,老李也扛着内机,探脚踩上室外机。老白利落地踏上飘窗,将安全绳的挂钩往栏杆一扣,一手牢牢抓住窗框,一条腿探出窗外。狂风猛地灌进来,掀起他的T恤下摆,他只得腾出手,把衣角胡乱塞进裤腰里。

他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朝房间里喊:“绳子不够长!差一截!”老李扛着内机,目光盯向我:“愣着干啥?把挂钩解开!”

拉扯完铜管,老李将室内机挂上墙。接着他也爬上飘窗,依次将铲刀、冲击钻、膨胀螺丝和外机支架一件件递到老白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老李深吸一口气,搬起沉重的室外机,稳稳当当地搁在窗架上,一手死死扶住,等着老白接过去。师徒俩四只黝黑的手臂同时发力,肌肉虬结,青筋毕露,孔武有力。设备稳稳当当固定好,老李打开真空泵,把抽气管递给老白。随后,他从沾满灰尘的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软朝”,抽出一根递向窗外。“啪嗒”一声,又一声,两人隔着一堵冰冷的墙,闲聊起来。

“听你这意思,终于打算把婚事定下来了?”老李吐出一口烟,问道。

“唉,再等等吧,手头还得再攒攒……”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心里发虚,老白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被风声盖过。

“要我说啊,你娃儿也该成家了!”老李把烟灰抖落到窗外,烟灰在风中被撕碎,他像是教训自己儿子一样,“你都30岁了哟!”

“没个像样的窝,咋成家?人家爹妈不就为这个一直不点头嘛!师父你也晓得,我去年被一帮孙子骗了……”

老李似乎有些急了,嗓门也提高了些:“那你就让人家姑娘干等着,再等四五年?到时候她都跟你现在一般大了!”

老白没再吭声,老李见状也不再言语,把烟头丢进旁边的一次性水杯里。“滋啦”一声,烟头冒出最后一缕青烟,随即像一具尸体一样浮在了水面上。

“师父,”老白的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我想好了!现在手里有十四万,今年拼一把,加上明年夏天旺季,加把劲,凑够二十万,就去付个首付,把房子定下来,然后……就去求婚!”

“当真?”老李猛地转过头,一脸惊喜,皱纹都舒展开了,连声说好。

“骗你干啥?”老白的声音也轻快起来,“你猜我为啥总抢着干这安外机的活儿?”

“哼,我还不晓得你那点心思?”老李嘿嘿一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慈爱,“不就是想多挣点高空作业费嘛!行!师父就等着明年喝你们的喜酒!”

“好嘞!”老白爽朗地应着,片刻后,递进来一个装过膨胀螺丝的塑料包装,里面装着烟灰和踩瘪的烟头。老李接过来,顺手也丢进那个水杯,利落地收拾真空泵和其他工具,语气轻松:“下班咯~”

老白一只手紧紧抓住窗框,准备把探在外面的腿收回来。就在他重心转移时,脚下猛地一滑!那只抓着窗框的手,因为骤然失去平衡和巨大的下坠力,瞬间脱开了……

医院走廊。老李看到婉儿匆匆跑来,灌了铅一样的脑袋怎么也抬不起来,声音嘶哑:“婉儿,对不住……”

“李师傅,开玩笑的对不对?”她的声音有些艰难和无助,“半小时前我才给他发微信,告诉他我爸妈同意了我俩的婚事,他还回复说安装完这一台空调就回来……”

老李缓缓地抬起头,盯着婉儿,愣着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