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白大褂只是微微抬起眼一瞥，然后翻过新的一页准备填写患者信息。

“浪味仙。”

“姓浪？”白大褂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来打量着坐在桌前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黑眼圈却很重，甚至眼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鱼尾纹。他接着问道：“有这个姓吗？”

“浪味仙，一种小零食。英文名是Lonely God，也是惘闻乐队的一首音乐，翻译过来是——”他顿了顿，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布满血丝。

“好了好了。”没等他继续说，白大褂便在册子上写下三个字“浪胃仙”，然后向年轻人介绍起他们的服务。正如他们招牌所写——失眠症治疗所。他夸夸其谈，嘴里冒出各种各样的专业名词，比孔乙己说话还叫人难懂。但是好歹，年轻人听出了个大概。

他们自诩采用了最新的脑电波干扰技术，可以快速调整失眠患者的脑电波，将频率锁定到一个相对均衡的阈值，患者便能快速入眠。

“这……能行吗？”听完白大褂的讲解，年轻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的疑惑并非没有道理，这个治疗所坐落在这座小城市的老街上，三峡移民后，老街的人们大都搬去了新城，或是移居到了其它城市。这个小城市虽然人口在逐渐回升，但是老街仍然是相对宁静的区域。年轻人不爱来，中年人不想去，一条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中医针灸，推拿按摩和“专治疑难杂症”。这个治疗所开张不到一个月，在这城市的论坛上没有任何相关点评，甚至也找不到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

可能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失眠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顺着年轻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白大褂看见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比起“xx医院”，书写确实没那么好看。白大褂突然说起了外地口音：“哎呀，小小事啦，大隐隐于市听过没？”接着带年轻人去设备间看他们的高科技机器，试图消除年轻人的疑惑。

设备间很简陋，一台安装着过时操作系统的电脑，主机接口连接着一个集线器，在集线器的另一端有一台类似于照 CT 的机器，旁边的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看起来像蓝牙耳机的玩意，正一闪一闪地冒着绿光。

白大褂讲解起了治疗流程，首先需要做一个全面的脑电波扫描，将数据导入到电脑进行分析，扫描需要的时间通常与人的年龄形成一条抛物线，中年人的数据最多，价格往往也最贵。分析完数据之后，他们只需要调整一下脑电波序列——像基因重组一样，很快就能使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有副作用吗？”年轻人谨慎地问。毕竟是要修改人体自然生成的参数，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那人不就完蛋了吗。

“放心放心！”白大褂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这技术已经有好多年的历史了，只是因为此前不够成熟一直没被公布罢了。测试过三万个样本，现在基本能保证出现问题的概率为千亿分之一。”

年轻人当即决定尝试一下，白大褂却要了三万块的定金，说起来好像也很有道理，尝试免费，但是采集脑电波和分析数据要钱。年轻人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了微信支付。

躺在机器上以后，年轻人闭上眼睛等待脑电波采集。他想，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此前他几乎每晚都熬夜到凌晨两点，无论第二天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不要上课，要不要上班，也无论晚上他是精力充沛还是困意绵绵。他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有许多人和他一样，总是在凌晨必须得睡觉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睡去。白天太忙啦，尤其是工作以后，每个白天都有超过八个小时的工作要完成，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时间才真正属于他一个人——当然，如果没有谈恋爱的话。谈恋爱多烦呀，每天都要维持关系，时间被占用——要是结婚，阿西！简直不敢想！那种生活，自己的时间会被瓜分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为自己而活。

但是他还是想戒掉熬夜，起初只是熬夜而已，后来习惯以后便成了长期性的失眠。加上熬夜总要抽几支烟，偶尔一个人也会小酌一杯，在别人安睡的时刻，他孤独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去刷白天没时间刷的微博，看白天没时间看的电影，听白天没时间听的音乐。于是他开始脱发，黑眼圈更重，常常想不起同事的名字——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要么是早晨被闹钟吵醒像是没完全活过来的时候，要么是洗漱照镜子看见黑眼圈的时候，要么就是关于熬夜危害的话题再次登上微博热搜的时候。

于是他交了三万块钱，躺在这里，闭着眼睛，听着机器在他头顶缓缓移动，发出呲呲的声音，与之而来的是一种轻微的晕眩，有点像贫血的人蹲久了突然站起来那样，一时间茫然无措。

时间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白大褂告诉他可以了。他站起来，快步走到电脑前看刚刚采集的脑电波。屏幕上有很多个小方格子，绝大多数被红色填充，少数是绿色，还有个别是蓝色。白大褂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年轻人瞬间紧张起来，追问白大褂情况如何。

白大褂告诉他，这个程序类似于硬盘扫描工具，其中绿色的方块表示是正常无害的脑电波，红色方块表示无序脑电波，当无序脑电波越来越多的时候，人们就越来越容易陷入失眠的境况之中，即便早早放下手机准备睡觉，但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扰乱着他的思绪，让大脑无法休眠。

“我这红色方块这么多，是不是没法治了？”年轻人谨慎地询问，内心又多少带着一些期待。

“治是能治，也不难。但是你看你这无序电波这么多，我要全部给你调整过来……”白大褂沉吟了一下，像是勉为其难一样告诉年轻人，“得加钱。”

年轻人把心一横，又扫码支付了一万块。白大褂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像蓝牙耳机的玩意，递给年轻人，告诉它那叫“便携式脑电仪”，除了可以实时读取脑电波之外，还可以远程写入数据，这样，患者在家的时候治疗所依旧可以修改脑电波数据，以达到治疗失眠症的目的。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年轻人坐在电脑前，打开明天上班要交的报表忙碌起来，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忙完。匆匆洗漱了之后，他把“便携式脑电仪”戴在头上，确认了身份之后便听见通过骨传导传递的声音：“尊敬的 浪 胃 仙 用户，欢迎使用本公司产品，请确认您在使用之前仔细阅读了使用说明书。”

机器合成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都不是那么舒服，尤其是在播放用户 ID 的时候更是像卡顿一样，一字一顿。年轻人说出了确认指令，便感觉到便携式脑电仪轻微震动起来，然后一瞬间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