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杰永远长不大
见我走进来,杰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右手攥着白毛巾,左手握着酒杯,愣了好一会才继续。酒杯搁在吧台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冲他强笑,没有搭话,径直在他面前坐下来。他转身取出一支啤酒,揭开盖子,摆在我面前,然后又自顾自擦起酒杯。
“半年了,杰。”
听见我开口,他又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我,喉结滚动,脸上晕开一阵委屈的神情。他轻轻给了我一拳,像个小女生一样:“你还知道半年了啊!”
“快乐吗,最近?”
他又放下酒杯,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坐下来,反问我:“你觉得呢?”
要不是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断然无法接受现在这种有些暧昧的气氛。曾经我有过杰终于长大的错觉,可更多时候他的反应让我怀疑,孤独的杰是不是永远也长不大。没有联系的半年,像流水一样逝去,哗哗啦啦,带走了此前漫长的梦境。这半年我开始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开始尝试一些新鲜的事情,开始有真正想要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念头,在我的三十岁,也是杰的三十岁。可我对他这半年的煎熬一无所知。
即使他没说,鼠没说,我也知道,像他这么拧巴的人,一定过得很辛苦。
“我去过她的婚礼。”他咽下酒,讲起这半年发生的事。
去年国庆节假期,他的前任真的结婚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前,他就从一直舍不得删掉的她的微信签名里看到三个字:好好爱。她终于有新的人了,他这样想。别人宛转告诉他,她要结婚了,杰也决定开始新生活的心又开始动摇起来。后来他在酒店的门口看见了前任和新郎官的婚纱照,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简直是郎才女貌。杰很想进去看看婚礼仪式,又害怕碰到前任的父母,在门口踌躇的时候,新郎父亲胸前戴着红花走过来搭讪,他又灰溜溜地走了。没有写份子,没有喝喜酒,也没有见到她最美的那一面。
杰回家后捂着被子睡了两三天,一睡醒脑海里就是种种回忆,然后又哭,哭得喘不上气的时候,再点燃一支烟,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人总要和过去和解的不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可能觉得不对:“同自己和解吧?”
“杰,我也非常理解你……”我低下头,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过往又像被快放的电影一样不停闪过,“那时候我不应该那样绝情的跟你说话,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在上班的时候忍不住会想到以前,会忍不住想哭,会对一切都失去兴趣。但是我们是大人了,总要跨过这道坎。小孩子才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我们没有。”
杰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本就黯淡的瞳孔,再也找不到少年时的那种光芒。他或许有意岔开沉重的话题,又问我怎么突然来找他。
“鼠跟我谈起了你。”我没有说谎,但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我想,我总不能就因为这事就失去多年以来每个夏天都和我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更何况,他那么像我。
“鼠也跟我谈起了你。”他咧嘴一笑。看着他的脸,我想起每次过人脸识别门禁的时候,我就越发觉得自己真的开始变老了,而我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一直保持那副模样永远不会变得沧桑。现在我们俩都像在沼泽中挣扎最终幸存下来的人一样,浑身都是泥泞和密密麻麻的伤痕。
杰会开始他的新生活吗,我不知道。或许像鼠曾经引用的加缪的那句话一样,生活无所谓新旧,无论怎样的方式,都是这一生的必经之路,只管去经历,不要再期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