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杰的时候,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快遮住眼睛,可能好几天没洗的缘故,刘海油成一条一条的,紧贴着他的额头。他面色昏暗,胡子围着嘴唇快绕成了一个圈。

他打开门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动作,僵硬地问了句“来了”,便靠在玄关的柜子上等我走进屋内。

我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杰经历的事情。前面写到过,他将在国庆节结婚,但是假期两三天前,他发消息给我说:“不用来了。”

即便追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发过去的份子钱也在次日自动退还给了我。夏天仿佛瞬间结束,来不及过渡,我们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

他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对面大楼的灯光,我把外套放在了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他。他也只是呆呆地杵在那,像是被室内的冷空气冻住了一般,没有声响。

“怎么了?”

他不肯抬起头,过了好一会才说:“没结成(婚)。”

通过他断断续续的倾诉,我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在筹备婚礼的期间,女方的父母要求彩礼再加十万,于是杰和他未婚妻商量,如果再加彩礼,他就没有钱买三金,也没钱办酒席了。

“此前没说好么?”

“说什么?”杰的语气很是失落,“她爸妈也知道我是孤儿,知道我的经济能力,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亲戚甚至也没什么朋友。办酒席不能太马虎——可是又有几个人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杰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酒吧,没有什么同事和朋友,在这里也没有亲戚,办酒席能去的确实寥寥无几。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把所有的架都吵了。我一直认为她,或者她的家人会体谅我的情况,但是吵架的话题就像毛线球一样,一旦扯开了一个线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问题浮现出来。”

我还没开口,杰又自顾自地说:“我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他生活在一个并不完整的家庭里,慢慢长成一个事事都要独当一面的男人,从毕业到就业,从就业到恋爱,从恋爱到准备婚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他更多的建议。就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谨慎,稍不注意就会一个滑溜,被河水拽下去狠狠地教训一顿。

“杰,如果只是钱的问题,你大可直接跟我和鼠开口。”

“你以为只是钱的问题吗?”杰反问我,“和她恋爱以来,我常常陷入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方式的对错,怀疑对方方式的对错。我不知道天下谈恋爱都像这般,还是只有我的爱情是这种模样。所谓的情绪价值里,我们好像谁也无法满足谁。”

“说得直白一点是——不合适?”我试探着问。

杰垂头丧气:“我不知道。”

杰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了。起初我以为谈恋爱很简单,结婚才是更难的事,不然为什么他们会在筹备结婚的时候才爆发出来那么多争吵呢。可是我又觉得,爱情是婚姻的基础,爆发在婚姻之前的争吵,归根结底还是爱情里存在的问题。我自认为自己能够尽可能客观地去认识和评价身边的事情,唯独感情之事,和杰一样,我时常无法分辨对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在分歧面前,大家都能站在对方立场换位思考一下,而不是盲目地指责对方,或许——可能只是或许,会好一点点。

沉默了许久,我想我不能对我不擅长的领域发表什么看法,只能轻轻拍了拍杰的手臂,尝试鼓励他,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话:“杰,不要因为别人否定自己。在遇到她之前,你能一个人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在这之后,你仍然可以。”

“不要陷入自我怀疑,世界是假的,但你的感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