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
老秦是我去新疆的时候,宿舍里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的戴眼镜的山西人。
据他称,他是87年出生的,满打满算今年已经30岁了。他几乎每顿饭都要吃两份,是我们寝室里到饭点最积极的一个,吃这么多还是没长胖估计是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原因。
回到重庆已经快一周了,有的时候和朋友聊起在新疆那边的事总免不了要提到同住在一个宿舍的人,最让我想写点什么的人就是老秦了。
老秦有一口特别的普通话,不完全是带有一些山西口音,更是因为他说话向来都是不慌不忙的,并且很容易地把“新疆”说成“香蕉”。
因此按他说的话来看,他是打算找一位“香蕉姑娘”共度余生的,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找别的女孩子搭讪的爱好,比如碰见一位老乡他也会毫不害羞地说:“啊,临汾呢,那咱加个微信吧。”
我们寝室的人都比较友善,也经常没有恶意地开他的玩笑,比如模仿他的语气说搭讪的那句话,或者开玩笑地问他今天又加了几个妹子的微信,有没有认识“香蕉姑娘”之类的,老秦介不介意我不知道,他只是每次都附和着笑笑,偶尔跟我们扯上几句。
除了吃饭和打篮球,老秦最大的爱好估计就是窝在我的床上跟加了微信的妹子们聊天了。有一次我看到他跟一个女孩搭讪,用了最老套也最俗气的开场白:“美女,在吗?”我光速夺过他的手机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老秦啊,你这样搭讪是不行的,你看人家根本都不回你。打招呼怎么可以这么轻浮!”
至于老秦到底加了多少女生的微信,撩了多少女生我不得而知,他的性格有点类似于大大咧咧的那种,跟我们开玩笑的时候偶尔也能一鸣惊人。
以上,几乎都属于不太正经的老秦,虽然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也没多么正经,但是他跟我们说过不止一次太原的富士康挺好啊,太原的女生偏物质之类的话,我开始对老秦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据他介绍,他曾在一个小学代过三年的课,在富士康坐过办公室,卖过保险,开过洗车场,投资过澡堂,开过滴滴快车,但是每一种生活都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代课的时候工资低,在富士康的时候成天对着电脑觉得不健康,卖保险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开洗车场和澡堂的时候都赔了钱,开滴滴快车也不可能在太原买得起房子。
于是他来了新疆,和到那里的很多人一样,都想要一个相对稳定又多金的工作。他报了小学数学,在面试前一天晚上从箱子里拾掇出一件白色衬衣,一条西裤,一双有些灰尘的皮鞋,此外箱子里还有一件领口有些发霉的粉色衬衣。他挤了一点石头用来擦脸的什么油把皮鞋擦了一遍,穿上正装之后喜气洋洋地站在我们面前,拿出手机来切换到自拍模式,打趣地说:“来,秦老师教你们自拍啊,首先……把手机举到头部下方三分之一处……”
我们开玩笑地说他有业务员的气质,他也大大方方地把包挂在肩膀上,配合着我们,做出俨然卖保险的模样。
后来他跟石头去面试的时候我们在寝室猜测他能得多少分,因为在那边面试主要考察的技能还是普通话水平,后来老秦得到的分数比我们想象的都高,这也一定程度上说明,曾代过三年课的秦老师(好像是代了音乐和什么科目来着),也不可能是一无是处。
虽然我打心底里没有认为他是一无是处,甚至我觉得他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可是直到回重庆以前我都没有认真思考过,我们那些虽然没有恶意的玩笑,一遍遍地开,老秦到底会不会介意。
也许他不会介意,因为老秦不是小气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但是每次谈到老秦的经历我都会有一些愧疚和心慌,我之所以能堂而皇之地开老秦的玩笑,说他那些心酸的经历,都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些不代表我可能不会经历的事,命运和我们都没有善待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我一直想就老秦写一点什么。今天晚上临时骑车出去买了包烟,白昼时喧闹的路上到凌晨时候显得尤其冷清,我拿出一支烟点上的时候,群里仍然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有跟我一同去新疆面试第一名的槟哥哥,有经常骚包地喊着“小哥哥快来玩呀”的老郑,有阅历丰富吹起牛逼来毫不含糊的老李,有长得魁梧准备面试时做着动作唱儿歌的石头,唯独没有老秦发言,按照他平时的生活习惯,现在估计是已经睡着了。
老秦有着和我们这些比他小几岁的“年轻人”不同的想法和习惯,不过他和我们相处得很好,在我要走的前一天他是第一个说要送我的人。后来在火车站,除了正在面试的老郑和在寝室休息的石头,老李和槟哥哥也来了,我拿出老李推荐给我的山东“白将军”递给他,跟他们开着玩笑,老秦站在旁边很少搭话,有时候也只是笑一笑。
我站在火车站门口的时候,他们早已离去,只有扎姆缓缓离开的背影。我一转头,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回忆,在火车上,飞机上,重庆的轻轨上,随处可见和老秦一般大的中年人,有的侃侃而谈,有的一言不发,而老秦就是最沉默的那一个。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空空的,但是写之前想表达的东西好像根本没写出来,如果要用很直白的话来说,我觉得我也是老秦,在被别人开玩笑的时候,自己也得苦苦挣扎。
(写于2017年)